方鈺霆,男,1970年生人,湖北嘉魚人,現居浙江寧波市,工商管理碩士,湖北省作協會員。2017年重拾文學寫作,習作100多萬字散見《星星詩刊》《散文詩》《散文詩世界》《品位?浙江詩人》《延河》《參花》《速讀》《九頭鳥》《圖書館報》《華聲晨報》《河南經濟報》《咸寧日報》《香城都市報》等上百種刊物。出版有散文集《花樣年華》《人間知味》。
歲月如花開,一段光陰有一段光陰的花期,如同四季。對于中年后的我們,同樣有著后輩們不曾有過的花期和記憶,比如那些常年走村串戶的手藝人,以及專屬于我們那一代人的經歷,依然歷歷在目。這些手藝人中不僅有我們的長輩親人,同樣也帶給我們卑微的快樂時光。
1、鄉間裁縫
我們小的時候,缺衣少食,長長的一年并不經常添做衣裳。只是在過年的時候請上裁縫師傅上門,為一家人添做幾件像樣的衣服,那可是非常開心的事了。而我的外公就是一個鄉村的裁縫,我外公姓溫,鄉鄰們都叫他溫師,我猜測可能是祖傳的手藝。
一般這時候外公都用扁擔挑著縫紉機(一頭放機頭,一頭放機箱、熨斗)去給人做衣服。主家到了那天都是熱情款待,準備的吃食都是招待貴客的標準,因為外公家人口多,我母親兄妹6人,這時候母親就會帶一個妹妹去主家蹭飯吃,而且一次只帶一個,隔天再換一個,怕一次去多了主家有想法。
那個年代能做的起衣服的人不多,因為做衣服用的布匹就是拿錢也買不到,需要布票才能在供銷社買到。裁縫一來,先是安裝好縫紉機,接著取來家里的一塊干凈門板,用兩張長條凳支好,那就是他們的工作臺了,工作臺上擺放著剪刀、布尺,還有那種古老的熨斗(燒木炭的那種),周圍是一些零碎的布料。先要給大人孩子量身體,捏著一塊畫粉做好各種標記。接著剪刀再嫻熟地“咔嚓咔嚓”裁剪布料,縫紉機也“嗒嗒嗒”開始工作了。
裁縫用的尺子與眾不同,叫做三元尺,每尺長三十五厘米,比市尺略長。其實,三元尺本是軒轅尺的訛傳。根據《周易·系辭》里說“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裁縫就奉軒轅黃帝為祖師爺,把尺子叫軒轅尺。
外公做事很認真,他做的衣服非常合身合體,所以他是周圍村里的???。那時候,做新衣的款式很簡單,都是千篇一律的,男人中山裝,女人開領外套,而孩子們的上衣是帶“表袋”的。所謂表袋,就是胸前有一個口袋,上面加了一個小蓋,那時還時興皮筋褲——因為孩子們打小都是穿皮筋做褲頭的開襠褲。
外公在一個村里從東家忙到西家,往往要忙上一個大冬天。等他忙完活計,年的腳步也就慢慢近了,他們收拾停當,依舊挑著那副裁縫的家當,一路輕松地回家過年去了。在孩子們的期待中,新年到了,大人孩子也穿上了新衣,個個精神抖擻,孩子們漾開了如花的笑靨。
2、赤腳醫生
因為體弱多病,小時候跑的最多的地方是一個叫“四方嶺”的地方,那是一個孤零零的四方形土坡,面積大約幾千平方,上面是唯一一棟那個年代最洋氣的兩層青磚樓房,樓板都是木質的,采用的都是四四方方的松木做嶺和樓板,里面有兩個機構在方圓幾十里赫赫有名,一個是商店,一個就是衛生所。我三叔就在衛生所里,他是遠近聞名的“赤腳醫生”,我們小時候最害怕的人,只要聽說方醫生來了,能起到止哭的作用。
我三叔就是通過選拔在縣醫院學的醫,回來后就在“四方嶺”衛生所當了“赤腳醫生”,沒有固定工資的。初期只是以生產隊記工分代酬,后來每月可以拿大隊一些補貼。即便如此,他依然得到村民的敬重,大家的印象里都認為他是村里的大知識分子,是救命恩人,類似于古時候的鄉紳。不管深夜還是風雨交加或雨雪交加的日子,只要有病人叫到,他就會赴診,就會認真地為病人看病打針服藥。自己治得了的,就一心一意盡力去治。自己治不了的,就建議送醫院治,有時還親自陪著送去。赤腳醫生治病收費不高,只收回成本錢,記得我每次感冒發燒都去打青霉素,(針扎在屁股上的那種),一次大約5分錢。有時如果碰上困難戶和五保戶,就得倒貼成本費了。
赤腳醫生的醫術雖沒有大醫院里的醫生高明,但有時大醫院里的醫生治不了的病,赤腳醫生反而治得了。記得我很小的時候外婆腦溢血導致半身不遂,縣醫院治療了一個多月不見絲毫好轉,三叔就讓拉到我家,然后自己鼓搗一個電療儀每天理療和吃中藥,大約三個月后自己就走回家了。我母親的慢性腿肌肉痙攣也是通過這臺自創的電療儀治好的,那個時代就有了現代醫學的理療概念可以說非常了不起了。
三叔最痛苦的是每年小孩的溺水,因地處江南池塘多水,計劃生育政策未實施,每家均有3-5個小孩,大多處于放養,導致每年夏季均有小孩溺亡,我們每年開學總有那么一個兩個同學淹水死亡,雖然老師、家長不停地教育,事故卻總是不停地發生,每搶救一個三叔均精疲力盡,特別是經過搶救依然無效,最痛苦的除了親人就是三叔了。
“四方嶺”衛生所大約保留了十多年,里面只有我三叔和“劉家河”的劉醫生兩個人,后來因撤鄉并鎮,衛生所一度遷至三叔自己家里,再后來遷到方家鋪,但其性質一直沒變。隨著時代的變遷,衛生所曾培養過幾個學徒,后來都考上執業醫師離開了,只有他們兩個一直干到現在。雖然科技教育不斷向前發展,許多鄉村都建立了醫院,醫生都規范化了,赤腳醫生,漸漸地被醫科大學的畢業生取代了。但偏遠鄉村醫務所還是那些赤腳醫生擔綱,我三叔雖然年近七旬,卻依然活躍在鄉村的土路上,用他不太靈敏的雙手托起鄉親的病痛。
3、理發匠
我們家隔壁住著一位結巴爺爺,說話不利索,從輩分來講是我老爺爺輩兒的,我經常沒事就搬個小板凳坐在那里,看他給人理發,看他手里拿著那種手動的油光锃亮的剃頭推子,三下五除二就能把我們蓬松松的“雞窩”剃成了光頭,感覺很神奇,聽著推子清脆的響聲,就覺得心里癢癢的。
可能因為是鄰居太熟了,別的小孩見著他就哭著跑開,一邊嚷嚷“我不剃頭,我不剃頭”,大人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按在凳子上用推子使勁推。我則不怕,經常一臉笑容乖乖地坐正等他給我洗頭和推成光頭,腦門锃亮多涼快呀。
他的全部家當就是一個小木箱子,木箱里裝著推子、剃刀、剪子、梳子、肥皂以及一條鏜刀片。(這種鏜刀片一般都是理發匠自己特制的,由一條寬不過5、6公分,長不過1尺的厚帆布縫制,主要是鏜剃刀的)。請他上門理發只需帶個口信,有時只需要看見他就行,放下農具坐上板凳即可。鄉里人理發大多是在農閑,或者端午、中秋、新年前,一般在那幾天,他就在門前的空場上撐起一頂布篷子,起遮陽的作用,拿幾條板凳和一把有靠背的竹椅子,長凳給等著的客人坐的,靠椅是給剃頭的客人坐的,理發匠則是一直站著的。
泛紅銹的銅壺坐在煤爐子上燒熱水,旁邊擺著一桶涼水。洗頭用的是不大的鐵盆或者鋁盆,稀疏頭發的淺淺半盆水就夠了,小孩子不用水,直接按在條凳上推光??腿硕际谴謇锏泥l親,理發也便宜,一個頭貳角錢,本村的大多是一年一付,付一個大人的錢還可以捎帶一個小孩。
生意好時長凳上坐滿了人,其實也就四五個老哥們,一起說說話,絮叨絮叨年景。最享受的是那些刮胡子刮臉的老人們,用軟刷子在肥皂上沾一下,再把整個臉用刷子刷一遍,剃刀在鏜刀片上正反鏜幾下,就聽得刷刷的胡子就著泡沫掉落在地,刮完后拿面鏡子照一下,然后美滋滋地哼著小曲回家。
現在,雖然大部分農村的孩子都隨父母進了城,鄉間理發匠還是有幾個,但大部分已經集中到了鄉鎮,鄉下只有留守老人,他們理發還需要走到不遠的集鎮上。記得上次我帶著孩子回鄉村老家,還見到了結巴爺爺的徒弟,他還在方家鋪理發,只是租了一個小門面,很簡單的幾條長凳和兩把沙發座椅。趁這個機會,我和孩子讓他理了發。一邊聊著天一邊麻利地給我圍上白大褂,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之后,他掃掃我脖子上的碎發屑,動作還是那樣干凈利落。我眼前不禁又浮現出小時候他師傅為我理發的情景,心里滿滿的都是溫暖。
4、篾匠
我的家鄉地處長江以南,屬于丘陵地帶,山林密布,楠竹是常見之物,因此,農家日常用具很多都是用竹子加工而成,如竹床、竹籃、筲箕、撮箕、籮筐、背簍、篩子、簸箕等等。
竹器美觀大方,牢固結實,經久耐用,所以,村里做篾匠的人也有不少。但專職做篾匠的很少,大多是每家的男將都會那么一些,我父親就是一個業余篾匠。小時候曾見過正宗的篾匠師傅幫我們家打竹床和籮筐,我至今還依然記得請篾匠上門的情景,在這一天父親早早地就將楠竹從山上搬回家整理好,等師傅上門后就開始忙活。
我們村蔑器做的最好的是我一位本家爹爹,他家離我家很近,我小時候很喜歡到他家看他打蔑器。打蔑器首先需要工具,篾匠使用的工具看上去并不很復雜,一把將竹子劈成細篾的篾刀,蔑刀都是在鐵匠鋪特制的,非常鋒利,彎彎地像鐮刀但比鐮刀厚實,刀把上安的木柄,刀口使用的是鋼。再就是小鋸、小鑿子等,還有一件特殊的工具就是“度篾齒”,這玩意兒不大,卻有些特別,用鐵打成像小刀一樣,安上一個木柄,有一面有一道特制的小槽,它的獨特作用是插在一個地方,把柔軟結實的篾從小槽中穿過去后,蔑的表面會修飾得更光滑和圓韻,這種刮蔑方式起到打磨的作用。
總的來說篾匠的基本功包括:砍、鋸、切、剖、拉、撬、編、織、削、磨等。竹的青篾絲柔韌且極富彈性,可以剖成比頭發還細的青篾絲,青篾最適合編織細密精致的篾器,加工成各類極具美感的篾制工藝品。黃篾柔韌性差,難以剖成很細的篾絲,故多用來編制大型的竹篾制品。做的扁擔,要上肩輕松,剛韌恰當;編的篩子,要精巧漂亮,方圓周正;織的涼席,要光滑細膩,涼爽舒坦。
篾匠手藝是一門細致活,要經過多年磨練才能達到精熟的程度。篾匠的“細活”為傳統工匠們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在守著舊手藝的同時,我們是否能尋找一些新的創意與突破,使自己的手藝與時俱進,免于流失。
現在的農用、家用蔑器很多已經被塑料制品代替,蔑器也大部分成為工藝品,純手工制造的蔑器在許多旅游景點均有出售,而篾匠也大多不做蔑器了,只有很少技藝精湛的篾匠依靠制作蔑器工藝品堅守著這份傳承。
5、蒸酒師
在我們還小的時候,大人們喝的酒都是自家做的,那個時候也沒有工業酒的說法,我家每年都要做一桌酒,(做一桌酒意思就是一次性蒸200斤稻谷,剛好蒸一籠,能放幾十到上百斤谷酒),我父親蒸酒一般是在隆冬時節,請他的發小興才爹做酒(我們當地一般把蒸酒叫做酒),興才爹是我們當地響當當的釀酒大師,他年輕時遠走他鄉,偶然一個機會拜師學會了釀酒絕技。這一門傳統手藝在他手里延續了近30年,他也憑此養活了全家人。
谷酒釀造的工藝比較復雜,需要經歷一道道繁瑣的流程,完全依靠人力手工,而且半點馬虎就可能造成前功盡棄,導致整個釀酒過程夭折。先要選擇一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在室外找一處有坡度的地方挖一個土炕,然后將一只大鐵鍋放在土炕上,這只大鐵鍋大約有3米的直徑,然后是“蒸谷”、把浸泡過的稻谷用蒸籠放在大鐵鍋里蒸熟;第三道工序是“出甑泡水”,將蒸熟的稻谷取出重新浸泡;第四道工序是“復蒸、攤涼”;這四道工序需在一天內全部完成。
第五道工序是“拌曲、培菌糖化”,這道工序最重要,也是蒸酒師最保密的,一桌酒需要一斤左右的酒曲均勻地攪拌在蒸熟的稻谷里,而酒曲就是蒸酒師的絕活兒,按規矩是不外傳的;第六道工序是“落缸發酵”,將拌好酒曲的稻谷放進一口大缸里,蓋上塑料薄膜并箍筋缸口,以防跑氣,這兩道工序需要在第二天內完成,完成后蒸酒師就可以去下一家蒸稻谷了,因為發酵需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蒸餾”了,將散發酒香的稻谷全部倒進蒸籠里,蒸籠上面也放一只略小一些的大鐵鍋,這只大鐵鍋上面要放大半鍋的井水,主要起冷卻的作用。如此才算全部完成,剩下的就是用木柴燒火蒸餾了,因此,對于柴火灶火候的把握,也是蒸酒過程中至關重要的功夫。
每到蒸酒時,酒坊里面就熱氣蒸騰,柴火灶爐里面的干柴烈火噼噼啪啪響個不停,一股淡淡的谷粒發酵味兒撲鼻而來。我們這時候也會圍上去,興才爹這時就會拿酒盅接上一點頭子酒(最開始蒸出的酒,微微帶一點淡黃色),引誘我們喝下去,我們聞到這種香味基本上一搶而空,一人喝一小杯,大約半兩左右,不一會就一個個東倒西歪,小臉紅撲撲的,有的還醉倒在門楣邊的雞窩里,逗得大人們哈哈大笑。
這些工序每一道都必不可少,而且也要費些體力。已經蒸過的酒糟是養豬的好飼料,鄉下一般用來喂豬。俗語說得好:無酒不為敬,無酒不成席,無酒不成禮儀,因此,中國的酒文化,也就在這種古老傳統的蒸酒工藝中得以傳承。
6、鐵匠
在我的家鄉集鎮上有一間鐵匠鋪,就在路口上,我們去上學的必經之路上,每天上學、放學,我們都能看將鐵匠鋪的師傅和徒弟在忙活。每天天不亮,鐵匠鋪就開門了,這時只見師傅們穿上厚厚的灰褐色圍裙,戴上手套就開始忙碌了起來,首先是“開爐”,將那塘用泥巴封住的火爐打開,填上煤炭,打開風箱,風箱一拉火爐里的炭火就熱烈地燃燒起來。
鐵匠鋪打鐵師傅也是很講究傳承,收徒都有嚴格的要求,第一條就是要有力氣,沒一把子力氣掄不動那把大鐵錘;其次要有聰明的頭腦,要時刻領會師傅的意圖,要隨著師傅敲打的小錘隨時改變擊打力量和位置;最后還要做到心中有物,師傅打的是什么農具,什么樣式的,如果心里沒數,你就不會知道往哪個方向使力。
這時,鐵匠師傅將要鍛打的鐵器先在火爐中燒紅,然后再將燒紅的鐵器移到大鐵墩上,一般由打鐵徒弟手握大錘進行鍛打,鐵匠師傅左手握鐵鉗翻動鐵料,右手握小錘,一邊用特定的擊打方式暗號指揮徒弟鍛打,一邊用小錘修改關鍵位置,使一塊方鐵打成圓鐵棒或將粗鐵棍打成細長鐵棍。
可以說在老鐵匠手中,堅硬的鐵成方、成圓、成長、成扁、成尖皆可。有時打鐵遠遠聽來真的好像一支交響曲。風箱拉起,叮叮當當的很有節奏感,大錘沉悶、小錘清脆,兩短一長或兩長一短,悅耳動聽。隨著加熱的需要,那風箱會在平緩均稱的節奏中加速,強力的節拍中充滿希望。那爐中的火苗,一起隨風箱的節拍跳躍,在勁風的吹奏中升騰。待鐵器熱至彤紅,鐵鋏快速夾至大鐵墩上,一番鐵錘上下,一串釘鐺聲響,一陣汗雨飄下,那鐵件便成為匠者的理想器物,美感十足。
有時需要,師傅會把鐵器放入水槽內,隨著“嗞”地一聲或者“噗、嗞”兩聲,一陣白色煙霧倏然飄起,淬火完成。鐵匠鋪師傅的淬火和回火的技術是十分關鍵和重要的。淬火和回火技術,全憑經驗,一般很難掌握。各種鐵器,雖然外型制作看起來毫無二致、十分精美,但是,如果師傅的淬火或回火的技術不過關,制作的鐵器也是很不耐用或者根本就不能用?!巴趼樽印奔舻吨月劽谑?,關鍵技術也是在于淬火和回火技術上。
打鐵是男人的事業。當然,也有夫妻檔的鐵匠鋪妻子充當大錘師傅的,但不多見,這是因為,沒有力量不能打鐵,沒有膽量不敢打鐵,沒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鐵。有句俗語說:“打鐵先要身板硬”,說的就是這個道理,習主席也曾說過一句家喻戶曉的名言:“打鐵還需自身硬”,講的也是這個道理。每至烘爐生火之時,都是溫度驟升,拉一陣風箱,可汗水滿巾,掄一番鐵錘,便會揮汗如注。那十幾斤重的大錘掄番起落,需要超人的力量與氣度??梢?,打鐵不僅是力氣活,也是技術活,非一般人能掌握的。
7、泥瓦匠
幾十年前在鄉村,不論是蓋土坯房、磚瓦房、甚至個別人家蓋的小樓洋房,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去請什么專家學者或者測工搞什么論證和測量,其建筑隊伍更不是什么建筑公司,頂多是十里八鄉臨時湊到一起的泥瓦匠外加幾個小工,就在幾聲鞭炮聲中開始了建筑施工。用的磚瓦也都是就地取材,最多買點水泥和河沙,泥瓦匠們是把泥和得越均勻越好,縫抹得越平越光越好。也有地方稱之為“泥水匠”。
過去的農村大多砌土墻,一塊土磚重二三十斤,墻砌到胸高以前,瓦匠可站在地上砌,墻高一超出胸部,瓦匠師傅就要站到已經砌好的墻上,由副手遞磚給他,當墻砌到屋檐以上時,還得靠二傳手往更高處轉運磚,既要有強健的體魄,又得有一定的技巧。
不信你瞧,站在墻頭的師傅砌好一塊磚,身子一扭,望著下面喊:“來一塊磚”,小工在墻下應一聲:“來啦!”只見小工雙手握住土磚腰部,兩腿蹲成馬步,弓著腰,把磚舉至胸前,往襠里一甩,再站起身,把磚往上拋去,拋過額頭時突然松手,那塊土磚帶著輕微的呼呼聲,像一只方形的飛碟平穩地向上飛去。師傅見磚飛來,微微彎腰,伸出雙手,待磚飛到一定高度,兩手迅速卡住土磚的腰。之后,他站直身子,扭過身去,面向正砌著的墻。
師傅接磚前,已先接到一盤泥漿,他把泥漿均勻地撥在砌好的土墻上。砌好的土墻從師傅腳下一層層往上遞減,每遞減一層,留出半塊磚的空,不一會,師傅面前便形成一溜兒階梯,他在每一級階梯上放一坨泥漿。師傅一手托起土磚,一手拿著瓦刀,他把階梯上的泥巴分成左中右三坨,再把土磚墩上去。師傅立起瓦刀,在土磚腰部墩幾下,被墩的土磚將泥巴壓成一張餅,有些泥巴被擠到磚縫外,一坨一坨的,像要往下掉。楊師傅趕緊拿瓦刀在外墻上一勾,外墻立刻變得很平整。
師傅一口氣砌完幾塊磚,站起來喘口氣,喊一聲:“泥巴”。小工在下面回答:“來啦”。這就是信號,只見小工把撮了泥巴的木掀在手中掂了掂,覺得把握住平衡,便兩手端著木锨,蹲成馬步,先把木锨往下一沉,再呼地一聲往上拋。師傅站在墻頭,側過身去,一手平握瓦刀,另一只手張開,等木锨飛到胸前,師傅用瓦刀兜住木锨底部,張開的那只手則握住木锨把。上升的木锨像一只翩翩飛翔的大鳥,在小工和師傅的一放一抓中,瞬間完成一組優美的舞蹈動作。
瓦匠砌墻,都是從墻角砌起的,砌好兩只墻角后,在兩只墻角之間拉一條橫線,以檢驗所砌墻是否成一條直線。每砌幾層磚,瓦匠師傅都會跳下墻去,站在墻角,一只手高舉吊線坨,一只手穩住晃動的線繩,然后瞇起一只眼睛,看看他砌的墻是否與地面垂直。
土墻屋一般都蓋不成樓房,不過,人們常常在與屋檐平齊的墻上安幾根檁條,俗稱“扯牽”,扯牽對兩面墻起牽扯平衡作用。人們在“扯牽”上鋪一層樓板,就做成一座小閣樓。真要蓋樓,還得砌灰磚墻。過去的磚墻是“灌斗”的。所謂“灌斗”,是把灰磚砌成一個長方形的小匣子,匣子里灌滿黃土,夯實,一個個小匣子錯落著砌過去,這樣的灌斗磚墻很結實,蓋成高樓才會百年以至數百年屹立不倒。
過去蓋房子,一半歸功于瓦匠,一半歸功于木匠,現在蓋高樓都不怎么靠木匠了,蓋鋼結構的廠房,連瓦匠也用得少,瓦匠只參與打地基。樓蓋得越大,地基要求越高。在高大的框架下,要砌許多隔墻,才用得著瓦匠。而今農村人蓋房,大多用鋼筋水泥,即使砌墻,也搭腳手架,用紅磚。這樣一比較,我還是覺得,過去砌土坯墻的瓦匠技術含量高。據了解,以前農村不少的土坯房有許多是祖傳的,住上四五十年很正常,做得好的有上百年歷史,比現在城市里三十來年就要拆的商品房強多了。
8、彈匠
老覃是西梁湖區人,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大洪水期間搬遷到我們村的,有一手彈棉花的手藝(俗稱彈匠)。老覃家有六個丫頭,沒有兒子,在農村這種人家被稱為“絕戶”,很不好聽,也無可奈何,因此,在我的記憶中,老覃很木吶,沒什么話語,頭兩個丫頭在搬遷時就已出嫁,嫁的是西梁湖老家漁民,搬遷后的三個丫頭都嫁在我們當地,一個直接嫁給了我們村的鄰居,最小的丫頭和我是發小兼同學。
我小時候很喜歡到老覃家玩,除了因為寫作業和他家丫頭作伴,還有就是覺得彈棉花的聲音很好聽,“蹦、擦、擦,蹦、擦、擦”,很有節奏感。在我們小孩子的眼里,彈棉花是個很有趣的事情,而且那些彈棉花的工具也很有特色。特別是那把專長長的弓,與射箭用的弓很像,而且還很大,還有那把圓溜溜的榔頭,摸起來很光滑,用榔頭敲擊弓上的弦,沾取棉花,再把棉花拼成方形,聽到的彈棉花的標志性聲音就出來了。
元代王楨《農書、農器、纊絮門》載:“當時彈棉用木棉彈弓,用竹制成,四尺左右長,兩頭拿繩弦繃緊,用縣弓來彈皮棉?!币灿姓曜哙l串戶為人彈棉花的手藝人,俗稱“彈棉郎”。彈棉,實際上指的是彈棉胎,也有彈棉褥(墊被)。棉花去籽以后,再用弦弓來彈,絮棉被、棉衣的棉,就加工到這一步。
我經常沒事就去老覃家,對于彈棉花工序也看得滾瓜爛熟。彈棉花工序其實很繁瑣復雜,首先要將棉花彈活,絲縷理清才能攏成棉被形狀,然后鋪底線,拉面線后稍微壓實,翻轉彈定型,點綴花草,書寫主人姓名等等,就能鋪另面的網線了,最后扎角,均勻的碾壓成型。如果是舊棉被翻新,那還得多一道工序,撤除舊有的網線。
老覃彈棉花還是有些絕活的,我們村附近十里八鄉哪家嫁女了,都要請他上門,鄉里習俗嫁女要八鋪八蓋,十多床棉被都需要老覃忙活,在沒有人請他時,他就在家里,等人上門,比如有用舊棉絮彈成新棉被的,也有薄棉絮彈成厚棉絮的,一年四季都不得閑。從上世紀末起,因為社會的發展進步,人們家里蓋的,已經不僅僅是老的棉絮棉胎,取而代之的是品種繁多、色彩斑斕的各種各樣晴論被、九孔被,奢侈一些的還有蠶絲被,對于這些方便簡單又暖和的玩意兒,大多數人還是認同的。同時彈棉花的手藝也慢慢的被機械化操作所代替,這里便是一個機械化工廠,生產效率是老覃的幾十倍。老覃慢慢就沒有彈棉花了。
據說彈棉花還有一首歌,歌名就叫《彈棉花》,歌詞是這樣的:彈棉花啊彈棉花,半斤棉彈成八兩八喲,舊棉花彈成了新棉花喲,彈好了棉被那個姑娘要出嫁,哎喲勒喲勒 哎喲勒喲勒,彈好了棉被那個姑娘要出嫁,那個姑娘要出嫁,彈棉花羅彈棉花,半斤棉彈出八兩八喲,舊棉花彈成了新棉花喲,彈好了棉被姑娘要出嫁。這是一首呼喚愛情的歌曲,姑娘姓譚(彈)叫棉花,他站在高山上呼喚心上人……一唱就會引來花姑娘。這也許就是音樂的力量。
上次回鄉,碰到一個發小,與老覃家做過多年的鄰居,一問之下,得知老覃后來又搬回了西梁湖,那位與我們一起長大的發小丫頭也回西梁湖去了,據說丫頭嫁給了一位退伍轉業的軍官,老覃就跟著小女兒女婿生活,一起去了西梁湖岸邊的赤壁市神山鎮,他們家原來住的房子也已倒塌,只留下一堵斑駁的矮墻,和滿目茂盛的藤蔓。
9、牛牙郎
說到牛牙郎,就想起我的爺爺,他是我們老家十里八鄉有名的牛牙郎,爺爺身材矮小,身高大約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矮小的爺爺不擅長農事,在我的記憶中,他打魚摸蝦的功夫很高,時常在村前的小河和荷塘里用紗布做的“繒”捕魚,做法是這樣的,用兩根彎曲的長竹竿挑起紗布的四個角,再用一根又粗又長的楠竹綁起來,用一條麻繩系著,放在流水的小河里或者村前屋后的荷塘里,等一會就可以拉起來,抓一些小魚小蝦,我們當地叫“搬繒”。
爺爺最大的愛好是四處游逛,用現在的話說,是不務正業,但他卻是一個稱職的“牛牙郎”,牙郎,顧名思義就是靠嘴皮子促成交易的中介,替買賣雙方牽線搭橋,收取傭金。牛牙郎一靠信息靈通,哪個村莊有牛賣或者要買牛,一清二楚;二靠伶牙俐齒,買賣雙方討價還價,向賣家壓價,向買家抬價,一壓一抬,把雙方的價格談攏,做成生意。
不知道爺爺從哪里學來的技藝,他能一眼看出牛健康與否、年齡大小、體力如何、還能耕作幾年等,還能看牛齒定牛齡。滿口乳牙的叫嫩口,新長一雙牙齒的叫一雙,年輕力壯的叫四牙、六牙,到了中年的叫產口、斑腳,到了老年的叫做斑芯、白口、方身、元身。
記得我爺爺常常帶著一些人在村前的“臘兒秋”山前的小樹林做牛場交易,我沒事就喜歡跟著去,一則看稀奇,二則在他們完成交易后爺爺會讓走村串戶的貨郎挑一擔饃饃給大家吃,我那時對吃可是最上心了。記得當時我們村周圍10公里以內大約有十來個村莊,那時叫生產隊,平均每個生產隊兩三頭耕牛,多的也有十來頭的。
那個年代一頭牛的價格大概是一千元,(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相當于三個全勞力一年的工分分紅。牛的價格高,牛牙郎在開價時是乘以一百。比如一頭牛價格一千三百元,代表賣家的牛牙郎就開價瓜挪(十三),代表買家的牛牙郎想還價一千兩百元,就會問“能不能退一直(一百)”?如果賣家的心里底價是一千二百七十五元,就會說“最多退調目(二十五)”。成交了,主家會給各自的牛牙郎傭金,大約是百分之一到二。
在討價還價時,有一套行話:十叫一困,二十叫落別,三十叫一挪,四十叫一歇,五十叫一叉,六十叫一乎,七十叫一槽,八十叫落花,九十叫落腳,一百叫一直。他們當著買賣雙方的面,用行話討價還價,甚至把自己的手伸進對方的袖筒里,暗中做手勢,雙方心領神會,外行在邊上聽了半天,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唧唧咕咕在說什么。
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爺爺還做過一段時間的牛牙郎,并且收了一個徒弟,此后的牛場都是那個徒弟在張羅,隨著各家各戶收入的增多,以及集鎮開辦了耕牛、肉牛交易市場,牛的交易徹底市場化操作,爺爺和他徒弟“失業”了,牛牙郎這個行當也就徹底消失了。
10、鄉間武師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正是香港電視連續劇《霍元甲》、《陳真》盛行的時候,那時的我們大約十來歲,正是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的年紀,每到周日的晚上都集聚在14寸黑白電視機前,而隨著劇情的展開,我們許多的半大小子都瘋狂地迷戀上了武術,先是學電視里到處找一些武術套路的書籍自己在家練習,記得我還在房梁上掛了一個自制的沙袋,每天晚上都要練打拳。后來發展到練習各種所謂的秘籍,比如鐵砂掌、鐵頭功、鐵布衫等,記得我還準備了一塊鋼板,每天都用鋼板在身上敲打,還有用麻袋裝沙子,用手指往里插練習鷹爪功,根本就是亂來,直到鄰村有個小伙子因為練功半夜猝死,大人們才阻止了我們的這些舉動,不過,伙伴們的身體越來越好,個個身強體壯倒是真的。
我們村有一個很大的桃園,每年春夏之交正是桃子成熟的季節,有一年,我們十幾個嘴饞的小伙伴就相約去桃園偷桃子吃,被看園老頭發現了,不讓我們摘,我們就罵老頭,氣得老頭跺著腳說要揍我們,有個大點的伙伴(那時大一些的,有十七八歲了)不信邪,非要去樹上摘,就和看園老頭推搡起來,小伙年輕力壯,老頭年近耄耋,可小伙不但沒有推動老頭,反而被老頭威脅:如果打死不償命,三個你都沒命了,看得我們目瞪口呆、哈哈大笑。后來才知道,老頭會武術。
????小時候聽我爺爺說,我們村原是武術之村,看園老頭那點功夫在我爺爺年輕那會兒比比皆是。到了解放以后,實行大集體,武術根本就沒有用武之地,拳腳打得過子彈嗎?八十年代,取消了生產隊,大家的生活條件又好了許多、也有了更多的自主時間,可村里的人,不論老少,沒人真的去學武術,那些會武術的都是在解放前練的,于是武術在我們村慢慢消亡了。說起武術為什么在我們村消亡,那些老人們總是不屑地說我們年輕人不愛吃苦,其實,武術對于解放后的人來說是沒有用,那解放前人們為什么要學武術呢?
????爺爺告訴我,解放前,如果你單獨出門,路上難免會遇上挑釁、搶劫等,武術可以讓你自保;如果你會武術,盜賊就不敢輕視你,遠離你家。如果倆人發生了糾紛,只能到幾十公里遠的縣衙去告狀,時間、費用等對農民來說都耗不起,不如打一架,嬴者有理,干脆利落。
從那次偷桃子以后,我們黏上了看園子的老頭,非要他教我們武術,他看拗不過我們,就在園子里的空地上教了我們一套拳術、一套棍術和一套板凳功(農村那種長一米左右,寬十多公分,四條腿的板凳),當然,能堅持下來的只有幾個人,第一個月我們凈蹬馬步了,只蹬了三天我上茅房解個大手都蹲不下去,全身都酸痛,尤其是大腿和屁股,咬牙堅持一個月之后就好多了,我們幾個人斷斷續續學了大約一年,因小孩子玩心重,就都恢復常態,找其他好玩的東西去了,我還勉勉強強學會了一套拳術,幾招棍術。
據村里老人們講,武師爺爺小時候孤苦伶仃,三兄弟從小是孤兒,12歲就去給別人挖煤,因為個子矮小沒少受別人欺負,估計是小時候拜師學的武術,后來經過努力三兄弟都成家立業,而且都開枝散葉、枝葉茂密,一大家子發展到一個大家族,在村里的地位也非常高。
再后來,因為挖掘民間武術,武師爺爺被我們縣體育局請去表演了這套南拳和板凳功,并在省城做了匯報表演?;卮搴?,老爺爺顯得更精神了,開始督促他的子侄們練習各種套路,包括刀術、劍術、槍術,還有九節鞭。那段時間,每到農閑季節,總能在禾場上看到大小伙子們在那里舞刀弄劍,我那是還有些小,這些器械耍起來比較危險,就沒練過,再后來因為上中學需要住校就徹底沒有練習了。但不久,也就是兩三年多以后,碰上嚴打,所有的刀劍什么的都被公安局收繳了,好不容易興起來的鄉村武術熱被徹底澆滅了。
?隨著改革開發的大潮,村里的年輕人都出外打工或者學習,老爺爺也在世紀之交過世了,現在的村莊已經徹底十室九空,村民們大部分都搬到了縣城或者省城,鄉村武術已經消亡,只是我還記得些許,練習武術對身體還真有好處,雖然我現在年已不惑,在閑暇時依然可以堅持把年少時學的套路耍一遍,動作還算敏捷,這應該是鄉村武術對我的回饋吧。因此,后來在兒子九歲時,給他報名在武漢一家武館學了一年的武術,也算是圓了我的一個夢想。
11、鄉村秀才
對于農村長大的人來說,紅白喜事、春節等都是比較濃重的節日,少不了耍筆桿子的鄉村秀才,那時的農村,上過學的鳳毛麟角,能識字的就是秀才,而在每個村落,總有那么一兩個識文斷字、能拿的起筆墨的人。
記得我們村就有一位遠近聞名的秀才,誰家有紅白喜事,都會上門請他寫對聯、記賬等。秀才爺爺住我家隔壁,論輩分比我爺爺還要大兩輩,因此,我們一律叫他秀才爺爺。據說他小時候家境很好,上過私塾,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凡村里有個紅白喜事什么的,總少不了他。誰家老人滿七,總要請他去寫禮單;誰家嫁閨女娶媳婦,也得請他去寫對聯;誰家老人逝世,也得請他去做祭文……總之,他在村里還真是個名人。
秀才爺爺家祖上是讀書人,最風光時曾在省城為官,家中原有良田百畝,祖宅更是三進三重的青磚瓦房。直到其父輩,因為迷上賭博導致家道衰落,在后期更是因為其父輩押寶(將兩枚銅錢旋轉,用瓷碗蓋上,雙面字或紋都朝上為乾,反之為坤)輸光了田地和祖宅,只剩下三間柴房,不曾想,解放后卻因禍得福,被劃為中農,免除了沒收家產和打土豪的厄運。
盡管秀才爺爺在村里這么有名,可他還是四十好幾才娶了媳婦。原因有二,一是他父母去世得早,他是跟著叔父長大的,沒得房子,也更沒有家產;二是他除了讀書多能寫得一手好字外,種莊稼干農活根本不如人,難怪人稱他“秀才”嘛!這樣一來,誰家的姑娘還能看得起他呢!
秀才爺爺除了干點自家的農活外,就是今天幫這家寫禮單,明天幫那家做祭文,似乎從未收過工錢,只是能吃喝幾天罷了,家境好的給個幾包香煙。愛熱鬧似乎是鄉里人的性格,可他似乎并不看重工錢,反正他就是樂意這樣一年四季,來回于村里的紅白喜事間,過著清貧而快樂的生活。
后來,有一年長江大洪水,江對岸的洪湖被整個淹沒,有很多受災的災民拖兒帶女到江南要飯,秀才爺爺就收養了一個孤兒做養子,養子當然是要改姓的,在農村,沒有子嗣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所謂“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秀才爺爺含辛茹苦把養子養大并為他成家立業,就是為了將來老了為他養老送終。
改革開放后,秀才爺爺家終于苦盡甘來,不僅做起了五間青磚瓦房,還成為村大隊文書,也算是人盡其才了。當然,他還是兼職村里的全部對聯及祭文、禮單的撰寫。秀才爺爺家有很多線裝古書,因為愛好看書,我經常去他家看書,一來二去就和他成了忘年交,直到我去北京學習前,秀才爺爺還送了我幾本他最真愛的《三言兩拍宋話本》。再后來因一直在外面打拼,也沒機會再見面。
終于有機會回村,卻聽說秀才爺爺早在2000年后病逝了。從此以后村里再也沒有人寫對聯了,雖然村里知書識字的人很多,而且教書的、當干部的人也不少,大學生也有好幾個,凡村里有個的紅白喜事什么,還真找不到人寫禮單、寫對聯、寫祭文更不用說了,即使有人勉強寫,但似乎寫起來也沒有秀才爺爺寫的好看,沒有他寫的有味。似乎只有這時村里人才想起秀才爺爺,才發現他這個“秀才”在村里是多么的重要。
再往后,因商業的發達,對聯什么的全部都是批量印刷,農村的喪葬嫁娶也都由專業的服務隊承接,鄉村秀才徹底走進了歷史,剩下的恐怕只有這個名詞,以及時常走進夢里的過往時光和難忘的歲月。
12、木匠
木匠也是一種古老的職業,以木頭為材料,伸展繩墨,用筆劃線,后拿刨子刨平,再用量具測量,制作成各種各樣的家具和工藝品。木匠的祖師爺公認為魯班,魯班是春秋時魯國人,姓公輸,名般,后人稱為魯班。
魯班不僅能建筑“宮室臺榭”,而且在征戰頻繁的年代,曾造“云梯”、“勾強”等攻城、舟戰的器械。相傳他創造了“機關備具”的“木馬車”;發明了曲尺、墨斗等多種木制工具;還發明磨子、碾子等,他的確是少有的勤勞、機巧的匠工,受到社會普遍的贊揚,稱其為:“機械之圣”。對后世影響很大,幾千年來一直被奉為木工、石工、泥瓦匠等工藝部門共同祖師,尊稱他為“魯班爺”。
說到木匠,跟我很有緣分,不僅因為我自己差點成為木匠師傅,而且我家的親戚中也有多個木匠,我四姨夫、小姨夫、表姐夫都是木匠,我也在二十出頭時學過木匠,屬于正式拜師了的木匠學徒。
記得我學木匠是在洪湖市的大沙湖農場,是被我師父帶去的,我師父其實就是我們家的鄰居,因與我家關系很好,在我剛剛高中畢業時,我父親讓我拜的師,他說:“荒年餓不到手藝人,多學一門手藝,就多一門謀生的手段”。我師父那時也只有二十五六歲,他主要是給做新房的農戶制作門窗,還給大沙湖農場的一家單位加工木器,具體情景記不太清了,只記得我是坐輪渡過的長江。
木工活兒是技術活兒,同時也是力氣活兒,需要用到許多的工具,比如斧子、曲尺、各種類型的刨字,一字刨、園刨、短刨、長刨,以及墨斗、各種鑿子,短鑿、園鑿、尖鑿等,木匠也分種類,有專門做門窗、家具的,有專門做房屋裝修吊頂、木地板的,還有專門做小木船的。
我做木匠活是從制作木工工具開始的,先用的是師傅的工具,師傅還幫我找到制作各種刨子的專用木料——櫟樹,這種樹的木料經久賴用,木質緊密,適合制作木工工具,但加工時很費勁,非常堅硬。除此以外,還需要添置的工具包括斧子、釘錘、鋸子、鑿子、墨斗、曲尺等等。其中斧頭就有兩把,一把大的一把小的,大的用來砍原木之類的木料,小的用來切削成型的木料;鋸子有三把,一把一米五左右的,用來鋸原木及加工板材,一把一米二左右的用來鋸成型的木料,還有一把條形的鋸齒很窄的用來鋸板材圖形;鑿子就更多了,寬的、窄的、尖的、圓的等等;曲尺也有好幾把,都有不同的用途。
因為在高中時系統學過立體幾何,對于各種木質家具、器具的結構能勾畫出立體形狀,學起畫線來掌握得很快,不到兩個月,我就能獨自完成從樹干到木料到門窗的加工。記得那次師傅要去農場八隊干活,我一個人在家,差不多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完成了八扇門和十副窗戶的制作,雖然做工粗糙了一些,但還算合格,師傅說只學了兩個月就能做成這樣很不錯了。
后來因各種原因我很快就離開了大沙湖農場,學藝不精就四處闖蕩去了,先是和高中同學一起去武漢某家具廠做工,后來跟我舅舅去鄉下給他幫忙打家具。再后來還去表姐夫家幫他打船,我表姐夫是打船的一把好手,打船可以說是木匠的另一個工種。因家鄉地處水鄉,很多養魚的農戶需要小木船養魚喂飼料和打魚,木船的木料是我們當地一種叫水杉的樹種,這種樹成長很快,柔軟性很強,適合彎曲成船的形狀,但不易加工,特別是在結構的緊密性上要求很高,否則下水就會漏。而且打船一般是幾只船一起開工,一只一只按順序按工序慢慢做,急不得。
鄉村手藝人還有很多,比如彈棉花的彈匠、修縫紉機的師傅、貨郎、賣豆腐的大娘、敲米糖的大伯、以及學校里修鋼筆的師傅等等。這些手藝人不僅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著自己和家人,同時也將這些從歷史中走來的手藝傳承了下來,成為我們中華文明的一部分,值得我們永遠銘記。
——原載《延河》大散文專號
手機客戶端
微信公眾號